如果北部的陽光是酷暑,那麼、很顯然地,南部的陽光就是毒辣。兩方的夏天可真的是大相逕庭。這是艾莉娜第一次知道,原來地球上有著這樣接近太陽的地方。一個氣溫能夠輕易突破華氏百度的地方,對她來說實在是罕見的,更別提現在這個氣溫隨便都能有一百二以上的高原了。
「天啊,熱爆了……」而且不只是艾莉娜,連雯靜都這麼抱怨了。兩支墊板似的扇子揮動著那些好像停滯不動了的空氣,卻還是沒能讓汗珠冒出頭來。整個小隊的隊伍人龍長長的,而每個人的消暑手段幾乎都大同小異,只是用得工具千奇百怪。
感覺真的很像是觀光客。艾莉娜不禁這麼覺得,然後再多灌些水,寬闊的柏油道路和古早的建築交雜的一景裡,陽光幾乎沒有一處不能滲入,沒有陰涼的騎樓,也沒有繁華的建築。
這讓艾莉娜免不了覺得,她如果一不小心脫了隊,多半會不小心誤闖到哪片寬闊的田井或原野當中。這個地方是多麼地美麗,在一白、一紅、一綠幾個色彩間慢慢構成她從未看過的畫面。
「幹!我說,就不能坐車嗎?真他媽的熱!」
男同學好像都不這麼覺得,每個人好像都是走在一片空白、萬無,只有被熾熱陽光灑滿的大地。沒有人同艾莉娜一樣對一旁低矮的舊房舊舍投注半點目光,就是輕輕掃過也不帶走半點塵埃。
或許那些建築他們早就看過無數次了,畢竟他們就是住在這個島國上的人。艾莉娜這麼想著,卻忍不住含首,接著又回過頭來遙望那些看似荒廢、陰暗,門口卻還擺著椅凳或者菜籃,在屋簷邊掛著好幾串魚和烏魚子的老房子。
感覺很特別——這不是一條古早的街道,也沒有古色古香的道路,更不是雜誌上看得到的那種觀光景點。算起來也只不過是從車站走到鄰近飯店一段路程上的一隅,不甚起眼。
說起來,小敬怎麼看呢?艾莉娜是這麼想著,望著前面人的頸子卻也沒有開口詢問,人太多了。就算她的身高比同學們高出些微,也沒辦法就這樣的優勢找到想要找的人,前面的人都是背對著她走,而後面的人肯定也不想看她回頭。
一時之間艾莉娜真的反應不過來了,她險些就貼上了對面人的背,還好緊急停住了正要跨出去的步伐,才沒惹人嫌。正前一望,她才發覺隊伍走到了一處山口,隊伍就橫在山的一側,而且照著其他人的哀怨歎息想來,接下來多半是要跋山涉水了。
「靠夭啦——還要爬山喔?」
「叫甚麼叫,都還沒爬你們就這樣了哦?還不快點爬上去,等等超過集合時間可沒飯吃哦!你看別班都爬上去了。」
聽著導師不以為然的催趕,隊伍這才動了起來。不過階梯不太寬敞,大家都是肩並肩走在一起的。從底下看起來,山裡頭就好像躲著一條活龍似的,艾莉娜雖然沒辦法想像龍的樣子,但是她卻還是被頭上這人山人海的畫面所以震懾。
滿山翠綠包裹著一團紫一團白,就像是花海那般。雖然這條人龍吵雜得過分,但卻還是令她印象深刻。不過她得趕快回過神來,這條山路太崎嶇了,不平穩的地面和分崩碎裂的石階讓她走得膽戰心驚,她很怕自己一旦踩到了花草就因此跌跤受傷。
不過其他人就和路過老房舊社時一個模樣,對這條路也沒有任何注意,只是有些人會特別小心,尤其是老師。除此之外好像沒有人覺得這條路危險德可能會讓人出事。艾莉娜不大敢朝外頭看去,因為她的步伐就踏在石階的邊緣,那怕隨時都有可能失足落下去。
「小艾,很危險哦!站進來一點、站進來一點。」後頭的人提醒著她,但是艾莉娜卻怎麼也沒辦法往裡頭靠攏。山道真的是太狹窄了,又有不少同學搶快,也就更沒空間讓她走了。艾莉娜唯一的辦法就是時刻注意自己的腳邊,索性請雯靜讓她抓著,免得一不注意被旁人撞倒。
一直到岔路口,這危險的景象才終於成為過去式。艾莉娜實在忍不住喘了口氣,她一手按著胸口的模樣甚至讓雯靜都免不了想要拍拍她的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爬得太累了,導師讓隊伍停在路口涼亭旁,讓其他隊伍繼續前進。
「妳們怎麼了?喂,讓個位子給我吧?」
「沒甚麼啦——只是很累而已,為什麼要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啊?」
「風景好吧。難得這次行程根本沒人參加過,也不錯啊。」
和雯靜那般對畢旅行程不大領情的倦容相比起來,小敬喝著運動飲料而不以為然的神情就顯得有精神多了,不過艾莉娜還是瞧見了他額頭上滑落的汗珠,那草綠色的格子襯衫好像也被汗浸濕了一小片。
「我有帶面紙哦。」她隨即打開了放在腿上的大包包,從內夾層抽出兩包小小的文宣衛生紙。
「哦,謝謝啦。」
「謝謝——真的快累死我了。」路上沒見她爬得有多累,艾莉娜真的沒想到雯靜的頭髮已經全濕了,看起來俐落清新而簡單的髮鬢垂地直直的,尖尖的一端就像針似的在她胸前盪著。雖然有些奇怪,也沒有甚麼道理,不過艾莉娜還挺羨慕她那般髮型的。
自己留得太長了,既不方便也不漂亮。
「啊,為什麼只有妳沒有流汗啊?」不過雯靜的眼神倒常常讓人覺得她是個凶神惡煞呢——艾莉娜雖然不太認同這種說法,但是這時的她倒也相信了這個從同學間偶然聽到的敘述。
「我也不知道耶——不過真的很熱呢。」
「天吶,幾乎每個人都流汗了、莉莎醬你該不會是中暑吧?都沒流汗?」
這讓艾莉娜嚇了一大跳,還差點沒讓包包落到地上。她趕緊翻起瀏海摸了摸額頭,稍微有點濕濕黏黏的。這才讓她放心,她喝了點水喘了口氣才萬般確信地回答:「我沒有中暑啦!」
「開玩笑的啦!別這麼緊張,不過莉莎醬妳皮膚這麼白,坐在靜醬旁邊還真得很像中暑了呢。」小敬話才說完旋即就和雯靜打了起來,周遭的吵雜聲也就更大了。不過艾莉娜沒注意那些雜音,他的話讓她驚愕得忍不住瞪著自己的手臂。
「真的有那麼白嗎?」
「中暑的話不是看手啦、笨蛋!不是,我是在罵小敬哦!喂、你不要說些奇怪的話啦!白痴!」
「好啦、好啦,看你們這麼有精神,是可以繼續走了吧?快上路,別人都走光了!」
「啥、老師,再坐一下啦!」
「快走、快走,小狗狗!」
好不容易在導師的催促下,班級終於才抵達了目的地。不過這也讓艾莉娜和同學們都累慘了。不過就算大家都爬的筋疲力盡,嘴巴倒還是停不下來,照樣打打鬧鬧的,這看在艾莉娜眼裡還真是免不了有些羨慕。
目的地並不是他們要住宿的地方,而是學校要集合的地方,不過在集合前,主任先讓大家都暫時休息半個小時,一大片平緩而廣闊的山坡上便到處都是學生,幾條簡單的黃線在外圍框起了這個區域。
艾莉娜躲在遠遠的角落,在茂密的樹蔭遮蔽下閃避陽光,暫且歇坐在墊在草地上的幾頁報紙上頭。她看了看報紙的四角,才發覺這張皺得不得了的報紙早已經是兩年前的刊號了。
「兩年……」她思索著。如果說起一年前,那是她剛剛來到台灣的時候、第一次踏入「自己的家門」的時候。而兩年前,可以從琪歐娜對她的左手開槍的那時候開始算起——一想到這個,手上的槍疤便好像成了一隻蜘蛛,飛快地在掌心上打轉。
「算了吧——都過去了。」她癡迷似的注著自己掌心,暗自思忖著。放下了心田的痛,掌心卻又隱隱作痛了起來,雖然不是痛徹心扉的痛,卻也是陰寒刺骨得叫她膽顫心驚。難不成這疤都兩年了還會再裂開嗎?
不,與其說是裂開不如說是回到當初的樣子——莎莉娜第一次中槍也是最後一次中槍的時候,就連那時的她看到自己手上的傷口時都不注地犯傻了。手掌兩面不只開了片大得不得了的洞,表面飄逸著某種難聞的焦味——人肉燒焦的味道,她知道、但是她不明白那是自己的味道。
整個手掌心被一發子彈攪得血肉模糊,她根本不認為這隻手還能動了,然而大拇指和小指的手指卻還是微微顫動著,也就怪噁心得了。她並不是痛得暈了,而是在吐一大片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後,便不注地倒了下來。
在醒來之後,艾莉娜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她知道的——自己失憶了。甚麼都想不起來,但是自己肯定經歷過什麼。有段時間,令她感覺到幸福無比的時間,塔里克這個名字就像言情小說中的主角般那麼詩意……不過隨著時間一長,傷疤看得慣了、市井走得多了,那些不堪也就又犯上身了。
「正常來說,選擇性失憶不是應該幾乎永遠想不起來了嗎?」她取笑似的告訴自己,然而腦袋卻輕而易舉地反駁了自己的說法。失憶的人還是有機會恢復記憶的,一些故事裡的主角不也都是靠著找尋過去而把過去回憶起來嗎?
艾莉娜是沒有走過自己曾經走過的地方,也沒有再見到自己曾經見過的人。但是有一個人卻是她想起一切的最主要的根源——麥德.克倫。他讓她想起了塔里克真實的面目,也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世界。
麥德.克倫先生是無辜的。時至今日她還是會這麼提醒自己,免得自己心裡有一絲一毫是因為麥德.克倫的無心無意而惱怒著、推測著,把他從原本和平的光明世界影射成自己過去身處的黑暗世界中的一員。
「喂,學校說要烤肉了!莉莎醬快過來哦!」
「妳怎麼坐在那種地方啊?跑得那麼遠,包包小心被人家偷拿耶!」
光明啊——大地的盈綠、自然的生息,無所知曉的生靈們聚散著,如果遠遠的看著是那麼地誘人而美好呢。如果自己又是實實在在地身處其中,那又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我不覺得我真得身處其中了,但是今天自己所擁有的,都是——
麥德一家人所賦予她的。艾莉娜深切地明白這個事實,她覺得自己必須負起責任,而不只是享受他們所給予的,要不然艾莉娜這個女孩肯定也就不復存在了。然而,雖然她明白這一點,確實在不清楚該怎麼加以實踐。
汲汲營營的水流流向何方,她的腳步沒有特別的目標,只是亦步亦趨地跟上群體的步伐。都過正午了,大家肚子都餓了,而艾莉娜也想得累了,真的是該吃點東西的時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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