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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無端生有

小木屋是令人失望的。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荒山野嶺上搭蓋的不是寬敞舒適的高檔旅館及其附設園區，卻是一棟棟對面，看起來狹小的小屋，感覺並不像渡假，只像是遷進一個旨在讓人體驗原始生活的小小社區。

雖然大家並不是那麼的厭惡，只是單純地感到無趣。高敬傑明白他們之所以嘆息的心情，在每個人的印象當中畢業旅行從來都應該是住在一間有冷氣，附近還有便利商店的地方。那怕是那些去過幾百次的園區，都可能比現在這個選擇好，因為這裡的小屋看起來既不像各有一台冷氣，附近理所當然也沒有半間便利商店，頂多只有飲料販賣機。

每個人都在抱怨當初到底是誰決議要找新的地方，然而大部分的人說這話當然都是在自打嘴巴，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學校不會給人多好的選擇，至少不會是學生真正期望的。選擇到一個讓人意外的地方畢業旅行，反而更是搞得每個人都不愉快。

「這地方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呢。」他大略地瞧了瞧，便察覺到了這一點。隊伍還在整隊，等著分配三人一組的房間鑰匙。高敬傑自然不會對艾莎醬和雯靜這組配對抱有期待，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有男女的配對，但是充盈著男子氣的配對其實令他感到無趣。

「找好組別之後到老師這裡登記和抽籤！動作快一點哦！」雖然如此，但是速度還是慢如蛇吞蛋，一吞一吐的人潮壅塞混亂，沒有人排隊也沒有人要求排隊秩序，只要動作快就好，這其實讓高俊傑越看越是反感。

他要跟誰一組，這問題留到最後讓老師來處理就行了。高敬傑並不是不和任何人往來，在班級上也不是沒有人緣，然而與其他同學的對話對他來說每一分都是公事性的，髒話多了一些、沒營養的部分多了一些，只是那樣子的對話。他可以邊想著別的事情邊回答，都不怕咬著舌頭。

「也不錯啦，對了、是幾號啊？」

「五十四。」

只是若不將一些家常話加以忽略，其實是會讓他越發趕到不適的。高俊傑認知到身旁人哪怕是最正常的一句話，幾近都是兩個字開頭三個字結尾的，這在他耳裡其實過分刺耳，太多無聊的咒罵總讓他很想遠離周圍同儕。

踏過從石道間探出頭的一叢矮草，高敬傑和兩名同學列隊登上了房門，看起來並不像是新房的住客，反而像是打擾人家的幾名旅人，在門前打量了好一陣子。棕色亮麗的門柱上暗藏著一隊螞蟻，令高俊傑猜想房子裡恐怕淨是這那種東西。

他轉而注視同學的背，不自覺這般盯著、好像就能藉此看見門鎖和那把發出嵌入聲響的鑰匙，門把發出轉動的聲響，而同學的T恤也就跟著扭曲，皺紋像是波浪打上沙灘一般來回動盪，然後揚起更大的浪潮。

「會不會有鬼啊？」

「啊？你怕鬼啊？」

高敬傑不待幾句話的空檔，就從帶頭同學的手邊空隙晃近屋裡，一把將門推得開的更大，心底登時涼了一半。屋子裡自然不像有人住的一樣，但是家具未免少的太少，太空曠了。他打開燈審視，看得更徹底。

屋主顯然刻意把這裡布置成酷似獵人小屋的，除了一台電視、一組圍城陣的沙發，周圍只有三個形狀不方不正的矮床，若不仔細看還會以為站在那兒的其實是張椅子，四個窗子分別對角坐落，讓屋子看起來稍稍有了神氣一些。

最明顯的提示是在天花板上，一頭比例過大的老鷹頭標本就掛在上面，一旁還有插著飛鏢的小圓靶。算了，反正那些都不重要。

「喂、有帶漫畫甚麼的嗎？」

「有啊，放在我包包裡自己去找吧。我先出去晃晃好了。」高俊傑一邊說，便一邊把旅行背包拋向小床，他不怕傷到PSV，因為那是放在最中央，保護最為全面、徹底的地方。看著同學去翻他的背包，他並不以為意，但是心底還是祈禱同學不會找到他的PSV。

艾莉娜對房間滿意極了，小小的屋子看起來十分可愛、逗趣，雖然擺飾有點嚇人，但還看得出來是假的，也就不顯得恐怖了。與她同組的女生東西一丟便都跑出去了，她卻也因此獲得了好好欣賞這間小木屋的個人時間。她坐在自己的小床邊抬頭看著橘亮亮的燈，它們被一條線吊在天花板上形成井字的形狀，看起來就像聖誕節的霓虹燈。

「難怪門會開著，別人都在外面玩，你不去嗎？」小敬的聲音著實嚇了艾莉娜一大跳，她坐的位子太接近門口，使她沒有時間反應。「嚇到妳了嗎？」

「沒事，沒有啦。」她笑了笑，遲了一會才回答小敬先前的問題：「我腳酸了暫時不想。」

「是嗎，要我陪妳嗎？」他看著她，然而她卻直盯著腳邊的地毯，暗紅輕柔地將毯子壓在地板上，印著五彩繽紛，都是偏暖的色彩；但若小敬不走進屋子，根本看不見艾莉娜正盯著的一隻老虎的圖示，唯只看得見一團寓意不明的顏色。

「沒關係，不勉強啦！」同樣的一張圖，艾莎醬看的一清二楚的，高敬傑卻怎麼也看不清。他明白這便是自己與她的距離，這個女孩在想甚麼、看甚麼，她心裡的那副圖，自己是怎麼也看不見的。

「好啦——那我去看看雯靜在幹甚麼好了。等一下五點要集合吃晚餐，注意一下時間比較好哦。」他只知道一些色彩，但是看不清圖案。這些色彩暗示著她的性格，是黑色、是深藍色、是灰色、是栗色，如果他能查清肯定能明白那些色彩的意思，卻還是不能了解他。

在高敬傑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她，是那般高挑的令任何男人灰心喪志，恐怕沒有人有自信能夠與她並肩而行。而她的品味又是那麼高尚，尤其是今天，那套亮眼的服裝打從一早便令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還真的是衣架子耶。」他還記得當時其他男同學的碎念，但唯有這句他甘願聽見，只因為其他都是過多的低俗，在男性的口語邏輯裡似乎沒有半句是不該以髒話來傳達的。

高敬傑放意的走著，望著映著萬丈烈日的地面緩慢踏步，他將雙手插進口袋，任憑山間的冷風吹過襯衫間隙。呼吸著山裡的空氣，他卻對周圍一木一草不投光只投影，一眼晃過只當沒看見什麼。

一條蛇、或者是一隻兔子騷動了邊線上的綠叢，卻赫然震得他心裡發寒。高敬傑仍舊安撫著自己那裏沒甚麼東西，便快步趨過。他走了好遠才停下來喘氣，但也不回頭了，直直走往要吃晚餐的集合地點，他看到了、那是一間教堂或者集會場所似的紅色大木屋。

艾莉娜並不是在小木屋裡頭待得太久，而是看地圖看得太久。由於對於路線並不瞭解，在離開小木屋後她便非常不幸運地迷路了。對於其他同學為什麼都不會碰到這種狀況，她想了很多很多、總覺得他們的方向感實在令人敬佩。艾莉娜覺得自己完全只是在兜圈子，但又找不到出路。

她好不容易發現的地圖，是被放置在一處不太容易注意到的陰暗角落，尤其天色開始暗下來之後更難注意到了。她盡量瞪大眼睛，試著從上頭獲取資訊，只知道晚餐的集合地點是在一棟紅色木屋，於是就在地圖上找尋。

這是個簡易的園區地圖，看起來其實有點老舊，上頭的圖示有一些都被腐蝕掉了，因此不是很清晰。但是她大致看得出幾個區域，一個是將小木屋加以集中的住宿社區，坐落在地圖右側；另外就是隊伍先前停下來烤肉的烤肉區，那畫在地圖正南邊，如此一來她大該知道紅色木屋的方向了。

照這看來，她要往西北方直走，也就必須繞回小木屋，相反於走過來的方向，並且往上走經過一條岔路，至少地圖上是畫了一條岔路沒錯。如果走錯會通往哪裡，艾莉娜其實不敢想像。她就怕這時候可能是某種動物傾巢而出的時間，而自己又好死不死地迷路。

她亦步亦趨地行走的步伐就如同吹著一陣陣笛聲的風時急時緩，令她忍不住縮緊了雙肩，環抱著身體免得讓風灌進胸口。只有在四周一片安靜地現在，艾莉娜才真正注意到這裡的自然氣息，一對在叢林間晃啊晃的耳朵引起了她的目光，那對耳朵搔著草叢，發出窸窣聲響。

艾莉娜沒有湊上前去，只是一面望著、一面繼續走著。不像是很在意，心裡卻興高采烈地，便忍不住將這種情緒掛了起來。當那對耳朵埋沒草叢間，她並沒有獲得甚麼，卻心滿意足。遙望道路旁一片綠茵，心裡盡是感謝。

能夠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這般心情頓時湧現，甚至埋沒了岔路，當她回過頭來時，早已走到了紅色的木屋前。看起來有些破舊的那間紅色大房子，裏頭亮著燈，外頭還有些學生圍在圓桌邊打著PSV。看來應該趕上了。

林野的風光彷彿一陳不變，這樣子的想法令她禁不住回過身望著眼前一片陰鬱的綠野，細瞧千萬落葉遮蓋的那縫暗崖，明明一路上平緩向上，一旁樹木遮蔽之處卻正是那危險的陡坡。甚至有一大塊岩石突出在上，更讓人看出這縫崖呎深萬丈。

這些樹木隱藏著近在眼前的危險，察覺這一點的艾莉娜甚至感覺到手心的冷汗了。這裡是山腰上，她這才想起這件事情。學校攀爬的山恐怕不是很陡，但是也夠高了，也正是因此風才會變得比較冷，讓天氣沒有她剛下車站時感覺到的那麼酷熱。

「哦、小艾！」熟悉的喊聲就在身後揚起，艾莉娜旋即走上前去，面瞧著身上衣服已經換成了一套便服的雯靜，紫色運動褲感覺好像讓她看起來更加年幼了。這令艾莉娜不禁有些羨慕，因為自己的穿著和外貌都已經被說是「像大人了」，而且這身高怎麼穿，都不會讓她看上去比較年輕。

「大家都以為你迷路了哩！我才在想要不要去找妳。」

「啊、對不起，不小心就迷路了……」

「噗、還真的？啊，差不多要吃飯了，快進來吧。」

雯靜剛踏出門的後腳接著又要倒回去，艾莉娜就跟在後頭。而一旁的學生好像也都是注意到了時間，急著從旁推門走入。她隨著雯靜的腳步，望著聚集在整間木屋裡肩並肩、背靠背的同學們，驚覺到這應該會是相當盛大豐盛的一餐，現場會非常之熱鬧。

感覺穿著著便服的每一位同學就好像是盛裝打扮，為了出席這場「宴會」似的。艾莉娜不禁想像這晚餐之後還會有更多的節目，不過她知道那是自己想像得太多，擁擠的室內自然沒有空間舉辦那麼多華麗的活動。

「請各位同學依照班級順序和座號輪流過來領餐——」主任大喊著這樣子令人喪氣的命令，便使得喧嘩聲此起彼落，彷彿海浪一般勢不可阻，甚至有越發越激烈混亂的傾向。

「啊、還要輪流哦——那甚麼時候才吃的到啊？」聽著雯靜滿是不悅的抱怨，艾莉娜忍不住想像起了哈利波特當中的情境。當一大群學生蜂擁聚集到了食堂，桌子上沒有半樣食物，彷彿正是這種情況時，魔法老師一彈指大餐就出現了呢。

如果真的能夠那樣子，就十分輕鬆方便呢。但是好像方便過頭了，一樣食物難道只要彈彈手指頭，而不需要經過繁複的製造過程嗎？單單一塊奶油餐包就得先有師傅擀麵糰、上油，並且放進烤箱烘烤；烘烤之後還得切開上奶油，接著才能送來。如果是湯湯水水的、香氣濃厚的那些美食，就更繁複了呢。

哈利波特當中似乎不見一位廚師，那麼他們肯定也是把製造餐點的工作外包給現實世界的「麻豆」了呢。那麼難保在打得那般如火如荼時，供應廠商不會嚇得落荒而逃吧。

「妳在想甚麼啊？」

「感覺這好像哈利波特裡面的場景呢。」

艾莉娜幾乎忍不住竊笑，她心想那樣子的話、鄧不利多的麻煩就更大了吧。遙望長長的桌子，其實是一張張小桌並排，有的尺寸顯然還與一旁不同，這讓並排的桌子如一條河彎彎曲曲的，怎麼看都排不直。

這個室內還挺大的、寬敞的，但是實在談不上有什麼擺飾，天花板上空空蕩蕩的。這間屋子還有第二層樓，應該是觀眾席。因為面向老師們那一端就沒有第二層樓，或許這裡本來被當作表演場使用呢。

若不是因為在場光坐著便擠得滿滿的學生，這間屋子恐怕會比看起來更加寬敞，也更加寂寥。至於這裡本來是做什麼用的，艾莉娜姑且就不去猜想了，但她覺得這多半是類似餐廳或宴會舉行的場所。

「好久哦！好討厭，可不可以快一點啊！」

「人很多嘛。」

「好啦，差不多快到了吧？我們去排吧。」

「嗯。」